茶春
茶春
文 / 筱
写点东西是一定要在清闲的时候吗?还是想说想写,到了“不得不”的时候?
今天上午不忙,又确实想写点什么。窗外雨霏霏,因为在二楼,不抬眼望窗外,都不知道外面下着雨。
“春雨贵如油”、“润物细无声”。是的,春天正当时,而我按捺不住的是,过了清明,家里的“茶春”到了。
刚采下的鲜叶摊开晾青
作为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人,在家过“茶春”大多都是记忆里的事。
我们长大的时候正赶上外出打工潮,在家守着等茶春的人不多。“茶春”就那两个月,茶季一过又没什么事了,所以许多人为长久计,总是过完春节就出门找工作了。如此,家里的“茶春”也萧条下来了。
现在的我们,茶叶从冒芽就开始采毛尖、黄芽,留一部分让它长大,等叶子伸开了就开始采摘瓜片。
不知道是现在的人太灵活,还是小时候那些大人们太古板,采茶一定要等到节令,茶叶长到一定程度才开采。可是节令一到,气温升高,茶叶疯长,哪还来得及采摘呢。
那时候茶叶似乎都出产在山里,所以家里会雇请些山外的农人来帮忙,付他们工资。上午半天采,下午在家扳片分类茶叶大小,傍晚到晚上要上锅炒茶、烘茶,每天都要熬到半夜,所以雇请的人吃住都在家里。
记忆中小时候的茶春是热闹的、拥挤的、累的、困的。没人能够按时睡觉,都熬得七晕八素,偶尔像这样的雨天,雨下得大了才舍得歇半天。
我们家那时候应该是请了几个人,一般都是山下的亲戚或者认识的人,印象中都是女性,她们组队到一家也是为了相处方便。下午在家里扳片,晚上炒茶,各种传说、八卦总是聊不完。
记得最经典的一次,她们不知道在聊什么,一个阿姨突然插了一句:“你们说了这半天,这个寡妇是男的还是女的?”问的大家一时哑语,然后又一起哈哈大笑。估计是那个阿姨在打瞌睡,人处于混沌状态,这一问一笑,大家都清醒了,而且还可以笑好多天,这不,这都几十年了,当年小小的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件事。
那时候每家的茶园一下地都是好几个人,一两天就能把家里的这片茶园采一遍,然后采另一块茶园,等到一圈轮完,最先采的茶正好又长起来了,整个茶春估计是能采两到三次的。
可以开采的原产地瓜片
说这些,是因为现在茶春回到家里,各家的茶园里很少有许多采茶人在一起的景象了,与记忆里的茶春相去甚远。尽管我每年春天都会在周末赶回妈妈家采茶,但心里总有种萧条感。
一是物是人非,茶园的左右邻居,有的年事已高采不了茶,有的身体不好已不能支撑采茶了,有的已经离世了。
记得我大娘生病的那年春天(我们这儿管爸爸的嫂子叫大娘,是亲人,她当年都80多岁了,其实她是年年都采茶的),看我在地里采茶,她蹒蹒跚跚地走到地边跟我说话,她说:“明年等我好了,我先摘后山的这块,这块朝阳,茶叶长出来的早。”
可是,她哪能等到明年春天,在当年的秋天病痛就带走了她。尽管已过去快十年了,我依然记得那个春天的上午,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的上午,我大娘和我说话的样子。
现在我的妈妈,因为高血压引发脑梗,行走都不利索了,到地里也站不了多久。可她依然会带个小凳子到茶园,有时甚至就坐在地上,她要采茶。
——虽然现在家里什么都不缺,但是到了茶春不采茶怎么能过得去呢?
就算是歪在地里,让她尽可能的采几把茶,她也会觉得很舒心,这是她一辈子的生存方式,是她心安的地方。
有时我跟妈妈说,你自己掌握着自己的身体,不要累坏了,住院的钱可比你的茶钱多多了。妈妈说知道了。
我也知道,让她去摘几把茶,是她价值的体现,也是安抚她心灵的一种方式,她心情舒畅了,病情感觉都会减轻几分。
有时弟弟想让妈妈去他那里住,城里人气总是旺些,可妈妈总是说:“那茶春总么办?茶春你爸一个人忙不了。”——好像她还是当年的身体,好像现在的茶春还是当年那样旺盛和必要似的,所以她总是在茶春的时候要回到山里的家。
小时候,有次妈妈一个人在山上采茶(因为山陡,她一般都不带我们小孩子去),大概是茶春快结束的时候,家里雇请的人也都回去了,妈妈直到快吃午饭时才回家。
她带的两只背篓都装满了茶叶,一到家就叫我们把茶叶倒到大大的簸箕上晾着,谁曾想到那茶篓里有大大的惊喜呢。
原来妈妈给我们采摘了两大捧红通通的麦泡(有两种,一种跟覆盆子有点像,一种有点像小版草莓的野果,清香甘甜,美味无比)。
麦泡:这种小白花开后就会结美味的野果
她用大大的桐籽树叶子给包着,一只背篓里装一捧。桐籽树的叶子有两个巴掌那么大,绿得青翠欲滴;一颗颗熟透的麦泡鲜红饱满,一个也没挤烂,带着高山茶叶的清香……
颜色的碰撞和野果的美味,在我的心里一直是那么灿烂耀眼,所谓的山珍海味怎抵得过记忆里的那捧野果!
每年春季的所有周末和节假日,我总是一往无前,回妈妈家,去采茶,尽管晒黑了,尽管手因采茶留下渍印,但那又怎样,春天就是要采茶呀。
现在到茶园里,东边地里的男主人也老去了。采茶的是他的老伴,差不多七十岁了,身体还算可以,每天早出晚归,或许手慢了,但只要还在摘,就是好的,就是心安快乐的。
她儿子也跟着一起采茶,孙子辈只有周末或者五一假期才能回来,下地也就一会儿功夫,像我们这样采茶在地里一站就是半天,现在的年轻人已经站不下来了。
西边地里的大叔也成了老爷爷,差不多有80岁了吧。他老伴去世的更早,我们还小的时候好像那个阿姨身体就不好,不怎么下地摘茶。
他们家有几个女儿,当年可都是采茶能手,现在都各自成家,已经顾不了娘家的事了。儿子常年在外工作,前几年周末他孙子还来地里有时会摘一会儿,现在估计是上大学了或者已经工作了,只有大叔依然每年都在地里。
我每次回家摘茶,总是喜欢和他聊天,大多聊的也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,而我,现在也都是中年大婶了。
近几年每次的开场白都是,你妈妈怎么不来这里采茶了,她身体怎样了?
我就告诉他,我妈在家门口摘几把,离家近,她走路慢,走远了又累,就在家门口摘点过过瘾,他说那就好,只要还能摘几把就还好。
这是老年人互相的问候和牵挂,唉,时光啊,岁月啊,都在这茶园里了。
我女儿跟茶棵差不多高的时候,我就带着她到姥姥家的茶园里教她摘茶。小时候勤快,现在10岁了,正是摘茶的年纪,可她却偷懒了,只摘一会就找不着人影了,跟着花花草草蝴蝶玩儿去了。
现在地里采茶的都是守在家里的老人。周末,那些在镇上带娃上学的年轻人才会回来采摘一些。现在小型茶厂多,我们直接把采到的鲜叶卖给茶厂,不用回家自己手工炒制,家里的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的累了。
由于人工工资高,我们家、我们村里许多茶叶任由它在茶树上老去,不再雇请外人来采茶了,家里人能采多少是多少。
等到节令差不多了,茶叶不值钱了,像我爸他们六七十岁的这辈老人才会在孩子们回家的周末突击采摘,自己手工炒制供整个大家庭一年喝的口粮茶。
其实作为跟茶叶一起长大的我们来说,看着那么好品质的茶叶就这样在茶棵上老去实在觉得可惜。而许多喝茶人花钱买的茶叶,好多好多都是山外后来开发的,从产地到品种真的差很多。
多么希望那些有智慧有能力的做茶人能充分保护一下茶叶的品质,把品牌意识提上来,把这些原本的好茶利用起来,让我们的茶春还像当年那样热闹。
也正因为此,那些被保护起来的核心原产地的茶叶、那些手工炒制的茶叶才弥足珍贵,价格不菲。一方面物以稀为贵,一方面传承和品质确实配得上。
现在采茶不再像以前那样累了,不需要熬夜了,但茶厂的工人还是非常辛苦的。
他们一般都在下半夜到上午睡觉,中午开始就收购当天农人们采摘的茶叶,摊到地上晾青,一道道的工序往下推,每天总还是要忙到后半夜才能睡。只不过现在是分了工,各人干各人的工序而已,辛苦还是那样,茶事总是继续着的。
差不多两个月的茶春下来,工人们也都筋疲力尽了,许多人都说下一年不干了,太累了,但是到了下一个茶春,人们又一如既往,生活、农事生生不息。
我们的茶叶年年在春天生长,茶春才是我们的春天。
【作者简介】 筱:70后,家乡安徽六安,山清水秀的大别山北麓。在茶棵中长大。下班后和娃斗智斗勇,喜欢读书,一枚园地耕耘者。